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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毅:哀思如冬——感忆沙河老师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编辑:廖今冬

知道沙河老师是从手抄他的《草木篇》《故园六咏》等诗开始的,包括后来买他的诗集《游踪》等。

  至于与沙河老师结识,那是1989年的事了。那时,我在内江市文联主持日常工作。因工作需要,免不了去省文联和省作协逛逛。最初,我们只是点头问好之交。

  1990年秋,周克芹老师去世。因克芹老师是简阳人(时隶属内江市),加之彼此交谊多年(20世纪70年代后期,我们曾几次在内江地区文艺创作会上交流,详见所写《哀思如秋——悼克芹老师》,载《四川文艺报》《内江日报》等),故我代表故乡文艺界前去省作家协会吊唁。时沙河老师臂带白花,一脸悲戚,正在为克芹老师守灵。当向逝者遗像三鞠躬后,沙河老师不仅前来与我握手,而且对我行鞠躬谢礼。对这久违的古礼,让我刮目相看沙河老师的云水风度和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甚至一下拉近了我曾对他的距离而产生敬重感。之后,我们不乏一些淡淡之交。其间,我既听过何洁(流沙河前夫人)描述沙河老师的认真劲,亦读过石天河的《逝川忆语——<星星>诗祸亲历记》,故知道“二河”(即《星星》诗刊有石天河与流沙河“两条河”,时流沙河被称之为“小河”)在反右那个特殊年代的恩恩怨怨以及所折射出的时代悲哀。对自己在“反右”那场整人运动中所充任的角色,沙河老师有难得的坦然(这是他后来能空灵自我、完美短暂人生的关键),他甚至直言:“如果反右不把我揪出来,我也是左派队伍里的一个打手。”此说,非沙河老师谐谑,更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他痛苦煎熬后的肺腑之语。其中的几分庆幸,可以说改变了沙河老师的行为方式,使他心灵皈依,成为后来他改变写作方向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以为,沙河老师不仅君子坦荡荡,更有大彻大悟。他敢于“吾日三省吾身”,甚至撕揭心灵伤痛的结痂,其力度是巴金老人的“说真话”所不及的,更让那些缺良知、无担当的“文化人”汗颜。至于沙河老师人生的返璞归真,以及后来他将身心沉浸于中国文化最传统的表现——“说文解字(经)”以及书法而独立苍茫,这是完全可以与李叔同相提并论的,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位修行隐于世的“弘一法师”,包括他的独特书体与以字广结善缘的行为。无疑,沙河老师的反思与返璞,完美了他的精神世界,既使他的人性回归到超越自我的状态,又使他有了更多的童心和童稚趣以及善念善举,包括他晚年所进行的公益性文化传播。故与其说这是一个典型中国文人的魅力之所在,不如说是我仰止他的根本原因。基于此认识,这成为了后来在写《方志四川》时(该书于2014年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我为之屡屡设计“讲述”的理由,以意在伸展我心中对他的那份敬重。如今,斯人虽驾鹤西去,但彼此交谊的情景却依旧鲜活,不时走游于眼前——

 

  时光定格在1996年初,我由内江调成都,供职于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97年,因工作需要,我兼任《巴蜀史志》副主编(责任人)。2001年,《巴蜀史志》被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为向国内外公开发行期刊。因刊物带有一定的官办色彩,除请七位省级领导题词之外,文化名人中特别请了刘心武先生与沙河老师。记得去请沙河老师题词之前,省作协的同志告诉我,说沙河老师是要收润笔费的,哪怕是很熟的人和很直接的关系。本来这不可厚非,特别是在当时那个大环境下。然而,我却有些自信地对朋友说,如果沙河老师向我问银子,我会拔腿便走,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如水之交啊,况且我亦差一点像沙河老师一样做了“《星星》诗刊人”(1999年,杨牧老师约谈我,希望我去《星星》诗刊主持工作)!果不出所料,去了沙河老师家,他满口答应我的免费题写之请,并即刻去书房忙活了一阵子。沙河老师不是倚马可待的那一类文人,他属于贾岛型的苦吟诗人,最能体现“推敲”的故事。故我猜想,他又是在“捻断数根须”撰文,甚至不排除书法数张后而选其一。沙河老师题词的是一副对联:“能深定能浅,有趣必有益——是有望于巴蜀史志”。其字写得极认真,颇见真情率性。接过题词,我感觉沉甸甸的——既有他对读者表达的尊重,又有他抒发的情谊和寄予的厚望。故在公开发行的这期《巴蜀史志》上(2001年第三期),我们特别选发了吴茂华老师撰写的“独立苍茫自咏诗”一文,以飨读者,让我们看到一个接地气和血肉丰满的流沙河。后来,刊物还陆续发表过沙河老师写的《<成都旧闻>序言》《从袍哥说起》等文章,足见他缘结《巴蜀史志》。至于这个缘,我以为与沙河老师的佛教意识在其行为中主事有关,因为他曾几次与我讨论拙著《中国佛教与安岳石刻艺术》中的佛教石刻艺术,并不经意地亮出他心灵皈依的那一片底色。

  沙河老师还向我交底,说他的母亲出生在安岳,三四岁时便到了成都。自然,沙河老师的生命之源与安岳那方土地有联系,故安岳的山山水水特别是精美的石刻艺术是我们见面时少不了聊的一个话题。非常巧的是,在沙河老师去世的前一天,我尽管不乏犹豫,但还是把36年前所购沙河老师的诗集《游踪》连同我收藏的其他书籍打包捐赠安岳图书馆了,意在建一个地情文献馆,为书香安岳尽一份心力——这也算是对沙河老师的一点心事寄托吧,尽管有点牵强附会。然而,这类人间颇能表达人性和人情至善至美的牵强附会,它是可以让人心灵生出许多生趣的(其实,这也不完全是牵强附会。近日,安岳县作协主席李文凯告诉我,沙河老师一直在寻根母亲,并委托他四处寻找,最后根据当地老人回忆及历史背景论证和对看家谱,确认其母亲为马家场今思贤乡清泉村六组人。1975年,我从重庆上山下乡至安岳思贤。我想,要是沙河老师当年得知其母亲的根具体在思贤,那么思贤一定会成为我们“说不完”的一个话题,甚至我相信他会用心和情怀去考思贤地名的由来、去捂热关于思贤的历史故事,因为那里也是他的家呀)。哦,沙河老师,祈愿你有家可归;哦,沙河老师,祈愿你魂游安岳——你母亲的故乡;哦,沙河老师,祈愿你在天堂续写“游踪”,其中那一首颇显你至情至爱的诗一定是——安岳、安岳!

  时间定格在20088月。因写方志中国,涉及到志书中的抗战,我去沙河老师家请益并采访,即请他主讲抗战中的四川,特别是那些不能让我们忘却的事与人。他放下手中的文事,给我讲他当年参加修机场的故事,讲川军出川的悲壮,讲饶国华将军的风采,并一块讨论张善子与陈纳德的飞虎队……我们交流良久,耽误他的时间几乎都让我生出“谋财害命”感了,可他夫人吴茂华老师却说:“你要办的事,沙河老师都是认真的。”这句话,虽然出自吴茂华老师之口,但却是你的那份情,让我十分走心,也让我一直心存感激和感念及感恩。回想起来,的确如此,无论是受朋友所托请沙河老师书法(他给予最大方便和最优惠润笔价格),还是请他为我的《台湾文化之旅》一书提供他与余光中先生的合影照片,或者是请他给四川方志馆题词和赠书,等等。

     ……

  哀思如秋,曾悼周克芹;哀思如冬,今悼流沙河。

  如今,两位文杰可以在天堂谈诗论文了;如今,那只蟋蟀可以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结伴歌唱了。

  哦,哀思是浮想联翩后的一阵心痛;哦,哀思是心野任性盛开的一朵白花!

  今天,小雪后的细雨有些凄冷,但却浇不凉哀思的那份温度。为此,我把这朵哀思的白花化成挽联(虽算不得工整)和小诗,以感忆远去的沙河老师!

 

 

挽流沙河老师——

草木诗祸,当右免左,菩提人生美世界;

隔海咏调,说文解字,大器晚成流沙河。

 

流沙河悼(藏头)

流水东逝去,沙中烁真金。

河干泪不止,悼君一颗心。

 

                              2019年11月24日匆草,28日改定

补记:

  为寄托哀思和追悼沙河老师,近日微信群、朋友圈中的相关信息铺天盖地,堪称空前,实在难得。

  沙河老师集诗人、学者、贤者、布衣于一身,颇接地气,或啜品于大慈寺,或提篮小买于市井。倘若硬要将接地气的沙河老师神话或神化,甚至“消费”到要“国葬”(指蜀国,今之四川)的高度,我以为大可不必,因为这会使九泉之下的沙河老师战战兢兢、不寒而栗,即有违他“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做人原则。至于以此作践成都“越来越没有文化,热衷于轻浮的文化口红和满脸时尚的玻璃酸”,更是信口开河,实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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